5月27日，桂林阳朔漓江畔，第二届漓江文学奖颁奖现场，荣获虚构奖的刘楚昕回忆起文学之路，当说到患癌症去世的初恋女友，当众洒泪，话题一度冲入热搜。

文学总给跋涉者以温暖、力量、光明和温情脉脉。当事人的一席话引起读者共鸣，却让当下鲜有苦难人生经历的作家不敢有代入感。

就在颁奖结束半小时后，余华面对记者感叹，完全不知道刘楚昕有这样的人生经历。“新人特别不容易，只有不放弃才有希望”。正因为此，在评奖时，尽管相对公平，但余华指出，在两者水平相近的时候，我们会把奖投给新人，而不是名家。

颁奖时，东西调侃余华不是不想要奖，而是知名度太高。而事实是，余华坦承，文学最好的时代就是新人辈出的时代，漓江文学奖要让他们走到路上来。这届文学奖中“虚构类提名奖”获奖者为74岁笔耕不辍的“文学新人”王和平 。余华领衔的终评评委团认为：作者数十年如一日，坚守着写作者应有的尊严与态度。漓江文学奖把奖颁给74岁的文学新人，让文学回到充满无限可能的开阔地。刘楚昕虚构类《泥潭》获奖令人唏嘘，一个写作者要经历多少才能被看到！今年34岁的他更是一个曾经投稿无数被拒，如今终于“熬出头”的文学新人。

无数新老朋友跨越时光和山海相聚桂林，皆因文学。

余华在第二届漓江文学奖颁奖现场。

机缘和机会

一起并肩文坛

美国作家福克纳曾说过：“我发现我家乡的那块邮票般小小的地方倒也值得一写，只怕我一辈子也写不完它。”

而广西的绝美山水一定能掀起余华内心无限的波澜，更何况在这神奇的土地上还有一群和他有着深情厚谊的朋友。让大家一起并肩文坛从未孤单。

5月25日傍晚，余华到桂林，见到前来迎接的东西和凡一平等广西老友。大家互相寒喧。而这样的老友队伍其实很长，还有田耳、胡红一、朱山坡等。与广西幽默的作家老友一起采风常常让同行的所有人欢笑声不断，这样的场景常常萦绕在余华脑中。

余华和不少广西作家是朋友。他和鬼子是鲁迅文学院的同学。“广西的文学生机勃勃，光从作家的笔名都可以看出来。”不用说，这指的是东西和鬼子等朋友。

此次余华提前2天来到桂林，显示他对本次活动的重视。而他刚从国外回来几天，当天才勉强倒过时差。

两年前，余华因漓江文学奖游漓江，此番乘游船再度考查。

和文学爱好者平时不断刷到的妙语如珠，披着幽默外衣的余华有所不同，面对镜头的他平静、睿智、内敛，只是偶尔捊一下花白的中分头发，偶尔习惯性摸摸鼻子，偶尔停顿思考，偶尔瞬间安静严肃。在采访过程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余华状态放松，甚至被路过的游轮上的游客认出后，笑着挥手致意，礼貌地回应。

1989年，余华在《鲜血梅花》中有写到，“李东七年前去了广西”“李东已经离开广西”。这是余华在小说创作上与广西交集的最早渊源。写广西那时候，余华尚未来到广西。而随着广西老友的增加，这些年他来广西的次数更多。

机缘让一群人走到一起，机会让志同道合的人彼此成就。

余华接受媒体采访。

压力和动力

缘起于一场逼迫式的成长

1994年，余华与东西、韩东、陈染等8人一同受聘于广东作协成立的广东青年文学院，成为该院的作家。那也是余华和东西最早的结缘。

东西曾在微信朋友圈上晒了一张他与余华在广东青年文学院签约时的合影，看上去东西还略显稚嫩，而余华风华正茂，一身散发着文学青年的活力，那是遥远的1994年，余华已经写出了《活着》，那时候他未必就知道自己已经写出了经典，而至今他签得最多的作品依然是多年前写的《活着》。

曾经有近1个月，余华和东西几乎天天在一起。这段美好的过往如今回忆起来，余华虽然只是笑着一句“那时候的我们只知道天天在一起玩”，但明显感觉尽管时光已逝，但内心依然温暖。

面对当时已经写出《活着》的余华等作家，东西化压力为动力，逼迫自己通过写出拿得出的作品迅速成长。

1994年，28岁的东西来到湘西沈从文的故乡凤凰古城，在那里，他立志用文字去表现家乡之美。这里距离东西远祖的故里湖南怀化麻阳大约100公里。

1996年，东西创作了《没有语言的生活》，在《收获》杂志发表。

1998年《没有语言的生活》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2015年，东西完成《篡改的命》。

东西曾在获得茅盾文学奖后说，生活的复杂性需要复杂的写作技术去照亮，我想我正走在这条写作的道路上。

而这一路少不了众人的携手支持，一直关注他的人当中就有余华。

“他是一个快乐的人，《篡改的命》则是一部绝望之作。”“他选择了生机勃勃的叙述方式之后，欺压和抵抗还有丑恶和美好都以生机勃勃的方式呈现出来。”当年，余华一篇关于东西新长篇小说《篡改的命》的评述文章在网络引起关注。

读完《篡改的命》，余华想寻找一个词汇来说明对东西语言的感受。“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它是生活语言，又有不少书面语言的表述；说它是书面语言，又缺少书面语言的规矩。”余华最后想到了“生机勃勃”。

这是十年前的事。

十年后，余华说的是《没有语言的生活》。每次在漓江之上的穿行，让余华心生不同的感触。这次，他说，“你在漓江上 ，从桂林到阳朔这一条路上，你所经历的就是没有语言的生活，你只有眼睛的生活，目光的生活，看的生活，而不是说的生活。”

余华在阳朔接受媒体采访。

老友和粉丝

执笔者从未孤单

两次漓江文学奖，余华都拖着显得疲惫的身躯为大量粉丝签名，不少粉丝通过各种渠道买书或索要签名。余华在广西的受欢迎度可见一斑。

时光向前追溯到2018年3月，余华在广西民族大学东校区大礼堂举办“现实与梦想”文学讲座，他的到来，让文学爱好者和师生兴奋不已，不少人专程从广西甚至全国各地赶来，并称“像过节一样”。　　

彼时一千张门票放到网上，三秒钟内便被抢完。广西作协有200张门票，四面八方的作家和文学爱好者打爆了广西作协专职副主席朱山坡与广西作协的电话。

其实，余华的老友名单可以列一串，其中有一个一定不会抹去，那就是史铁生。

在余华讲述的故事里，史铁生是在篮球场上坐着比赛的足球守门员，是可以在麻将桌上力挽狂澜的牌友，是和他们一起去地里偷黄瓜的“最佳损友”，是即使遭受了命运的不公，也笑对一切，保持善良，没有丝毫怨言的“轮椅巨人”。

几年前，余华与莫言、苏童等老友共同参加了一档读书综艺。他们聊起有关文学的故事。当然，老友史铁生是绕不去的。苏童说：“我记得铁生的体温。”余华说：“铁生，铁生不在了。”

正是因为在文学的路上，总有前赴后继的人一直在陪伴，所以，执笔者从未孤单。

光阴和友谊

跨越山丘以文学为名义的相逢

在余华眼中，广西作家的精神世界里充满了山山水水。

面对满眼令人陶醉的广西山水，余华油然而生要写一部关于广西的小说的念头。小说里的人物孤独，但内心丰富。

游船前行，山不停倒退。漓江江面溅起朵朵浪花，一排一排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随行有人不禁朗诵起明代文学家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作为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初，现在依然活跃的作家，余华也感叹，“你让我现在再去写《活着》，我也已经写不出当时的感觉。因为每一个作家面对的时代在变化，年龄也在变化，对生活的感受也在变化，所接触的人在变化，所以一切的变化会导致一个人回不去。但没关系，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我的过去已经留下痕迹了，我将继续往前走。我会继续写我过去没有写过的东西。”

光阴易逝，老友常在。

余华说，因为广西有了一群爱文学的兄弟，才有了漓江文学奖，这样的表述“矫情”，但正是因为对文学的这份情义，才有了这无数次的跨越山丘的以文学为名义的相逢。

“要创作生产出无愧于我们这个伟大民族、伟大时代的优秀作品”，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并作重要讲话，吹响了文学艺术的集结号。

刘楚昕说要写一部伟大的作品，是给逝去的朋友，其实更是给这个伟大的时代。

漓江文学奖显然是余华和无数文友（文学爱好者）共同撑起的文学奖，而这个“文友”是指所有热爱关心和支持文学的人。

余华在考察漓江时接受采访。

余华金句

谈AI

最终当AI越来越强大以后，我们人类能够打败它的是什么？就是我们身上的缺点，而不是我们身上的优点。正是因为它们没有缺点，太完美。对，你要用一种不完美才能够去打败完美。同时，它缺少的是个性。而人最强大的是他（她）的个性，而AI弱的方面是共同性。

谈流量

流量不可低估。一个人火不火取决于老百姓，而作家火不火取决于文友或者说读者。他们可能一天就会忘掉你。

还有人曾问过我，在所有网络评论里，让我最难忘的是哪句？我说，是我刚在网络上走红那会儿，有个人惊讶地问：

“写《活着》的余华居然还活着？我以为他不在了！”

原来，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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