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生命探险家”

2023年的南宁仲夏夜,晚风裹着燥热,我在儿童青少年心理病房值夜班。“姐姐……我的病一年多了,能好吗?”这是小邹(化名)头次主动开口和我说话,声音轻若飘絮。

我看过他的病历:难治性抑郁症,两次吞药,多次划手,进过ICU,在桂林、广州的医院辗转半年无果。少年本该飞扬的眉眼只剩灰扑扑的疲惫。我放柔语气:“肯定会好的。”

他没接话,脸埋进校服领口。布料窸窣里,细碎抽泣声像被捏住翅膀的蝴蝶,挣扎都透着怯懦。

初窥心结:那捧攥不住的“重视”

经过几次交谈得知:他怕的从不是“好不了”,而是 “好了就没人重视了”。

“哪怕放学留到天黑,我也会接,就想让大家觉得小邹能行!” 聊起初中学生会的日子,小邹眼眸会泛起星光。

可这份“能行”的背后,是藏在课桌抽屉里的抗焦虑药片,是深夜被窝里盯着天花板的无眠。紧绷的弦终于在某天断了,脸色白得像纸,连抬手翻书都费劲…

“他们是不是觉得我没用了?” 他攥住我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掌心的汗濡湿了我的袖口。

“你很好。” 我回握住他,让掌心的温度慢慢渗过去,“但先学会对自己好,才有力气面对困难。”

住院期间,我以好朋友的身份带着他一起做手工课,刚开始他总缩在病房角落,眼神黏在上面,指尖却蜷着不敢动。直到有一天我把一张剪坏的纸递给他:“你看,我这朵花的花瓣歪了,帮我修修?” 他迟疑着接过剪刀,指尖触到彩纸的瞬间,我看见他睫毛颤了颤。

出院时,他抱着自己做的手工礼盒,说要留着给班里的同学看。

叙事破茧:拆掉那堵“抑郁”的墙

再次见到小邹是2024年的冬天,这一次,他在抑郁的泥潭陷得更深了。

我决定换种方式——不做记录症状的旁观者,做听故事的同行人。

我坐在他对面,慢慢说:“你说的这些,是‘抑郁’这个小东西在捣乱,它让你觉得天是黑的,让你提不起劲,可不是你天生就该这样。你看,你每天按时去团体治疗、手工作业和内观疗法时能坚持完40分钟,睡眠也从每晚两小时变成四小时了——这些都是你在和它打架,而且你赢了不少回合。”

他愣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没掉下来。“我爸妈说我是家里唯一的希望,不能做最差,可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他低头盯着鞋尖。

我拿起桌上的橘子,“你爸爸妈妈的期望,是他们想让橘子长成苹果,但你本来就是橘子啊,甜的酸的都是你的样子,不用非得变成苹果才算好。”

他的肩膀忽然松了些,那层裹着他的硬壳,好像裂开了道缝,照进一点光。

于是我便拉着他细数“赢的证据”:“第一次见面时你三天没说话,现在能跟我聊半小时了;上次的手工灯笼,你给它贴了星星,病友都说最漂亮;昨天查房时,你还帮隔壁床的小妹妹捡了掉在地上的画笔……”

他忽然打断我,声音有点哑:“这些…也算吗?”

我肯定地说,“当然算,生命里的光,从来都不是只有太阳,星星和萤火也算。”

重塑角色:“生命探险家”的勋章

每次聊起两次想不开的经历,他都把头埋得很低:“那时觉得,我不配活着,对不起爸妈。”我轻轻扳过他的肩膀,让他看着我:“小邹,你不是放弃生命,是在探险啊。”

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疑惑。

“你在努力尝试,活着到底能扛住多少困难。” 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现在你探险成功了,扛过来了,是一个勇敢的生命探险家。”

“生命探险家?” 他喃喃重复,嘴角竟微微翘了翘,“这名字……还挺酷的。”

那天傍晚,他第一次主动走到窗边看落日。橘红色的光漫在他脸上,他转头和我说:“那我再试试。”

破茧重生:从病房到远方

“我重生了,在南宁市第五人民医院的儿少病房。本以为会是压抑的,却在这里摸到了松弛的风。”小邹撰写的《重生之我在儿少病房住院》文章刊登在科室微信公众号时,我反复读了三遍,字里行间没有了当初的怯懦,倒有了少年人该有的锐气。

出院那天,他抱着一大束向日葵,从病房走到护士站,挨个给照顾过他的人道谢。走到我面前时,他额角渗着汗,但笑容却比阳光还亮:“谢谢姐姐,让我成了探险家。”

今年他18岁了,也考上了大学,微信里还是会时常跟我分享近况:“姐姐,我去北京看专家了!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我还报了志愿者培训,想帮助像我一样的人。”

我回他:“探险家就该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多的光。”

屏幕那头发来个咧嘴笑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句:“等我回去,给你带北京的枫叶。”

窗外的夏夜又起了风,比两年前的那夜清爽了许多。我忽然懂了,所谓叙事医学,从不是什么神奇的药方,不过是帮人在黑夜里,重新看见自己眼里的光。

而小邹最让我动容的,不是他走出了抑郁,是他终于相信——自己本身,就是光!

作者简介

农宇婷,儿童青少年心理科护师。曾获全国精神心理健康公益科普新星称号。擅长心理护理、叙事护理及心理健康科普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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