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女孩”和她的“成功日记”

七月的傍晚,暴雨初歇,空气中还浸着湿润的凉意。我推着治疗车走过病房长廊,主治医生交代病情的声音轻轻飘来:小潘(化名),19岁,重度抑郁伴幻听幻觉。但小潘家属却不认可这种说法,说她只是装病,就为了逃避高考……

病房里的“小黑炭”

话音未落,我已望见病床上蜷缩的身影。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裹在她身上,衣袖刻意往下拽了拽,遮住了大半手臂,却仍藏不住几道淡粉色的划痕,新旧交叠着,像一道道没说出口的呐喊。

监护仪屏幕上,心率数字不停跳动:102次/分,比常人的静息心率快了不少。床头柜上,放着她卷了边的笔记本,我轻轻翻开,扉页上一行蓝色字迹隐约浮现:“6月7日,今年高考的日子,我在医院洗胃……墨迹旁晕着一圈淡淡的水痕,分明是被眼泪浸过的痕迹。

后来她才慢慢跟我聊到,去年高考她考了五百多分,父母说考不上清华北大就别读书了;高中同学总叫她“小黑炭”,说黑皮肤配不上穿白校服;就连年幼的妹妹都也跟着起哄,说她是家里最丑的人……

那天晚上,月光从窗缝悄悄爬进来,落在她的脸庞。我第一次看清她的肤色,是温暖的焦糖色。

我拿起她紧攥的校服,抚平褶皱,轻声说:“你的脸蛋多好看啊,像被夏天的阳光吻过。

她猛地抬起头,眼里有什么东西轻轻闪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拆解抑郁这只“刺猬”

第二天晨会,我们为小潘制定了专属的叙事护理方案。再走到她床边时,她正盯着窗外的玉兰树发呆。我把画笔递到她手里,说道:如果抑郁是一只小动物,你觉得它会长什么样?

她攥紧笔杆,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先画了个圆滚滚的身体,接着一笔一笔添上密密麻麻的尖刺。“它像一只刺猬,一碰就扎人。”她小声说:“爸妈夸妹妹的时候,他们说考不上清华北大丢人的时候,每次听到这些,刺猬就来了,它扎得我好疼。”

“那我们就给这只刺猬记个来访笔记吧,以后它什么时候来、为什么来,我们都记下来。”我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在封面写下:刺猬访客的来访记录。

与此同时,我们每天都会和小潘的父母沟通,一点点科普抑郁症的知识,帮他们放下“孩子装病”的偏见。慢慢的,电话那头的语气不再紧绷,多了些愧疚与关心。

到了第三天,小潘主动凑到我身边,翻开笔记本给我看,纸上的刺猬没变,尖刺上却多了一朵朵小小的向日葵。

启动“成功日记”计划

随着护理方案的推进,我们又为小潘加了“成功日记”计划:每天记录三件自己做到了的小事。

她写下的第一页,字迹还带着点拘谨:“1.学会了腹式呼吸,心慌的次数少了两次;2.妈妈带来了数学题,说是爸爸特意去书店买的;3.今天喝了满满一杯水,没剩一口。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笔触透着股融融的暖意。

只是情绪的起伏从不会一帆风顺。没过几天,小潘开始抗拒服药,并小声嘀咕:“吃药会变笨”“不想每天昏昏沉沉的”。

团体治疗时,我把她的药盒轻轻摆开,像介绍老朋友一样慢慢说:“你看,这是喹硫平,它可能会让你偶尔想睡觉,但能帮你赶走那些总在耳边叫你名字的幻听;这个是文拉法辛,有时候会让你手抖,却能帮你攒力气,不会总觉得累得抬不起手……

她边听边记录,嘴角扬起笑意:“就像游戏里打怪升级的装备,副作用只是小缺点,但它们能帮我变厉害。”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说过抗拒服药的话。每天吃完药,就趴在床头柜上写题、背单词,偶尔还会主动凑到同病房的考生身边,和人家讨论数学题的解法。

家庭里的“调和剂”

8月20日,小潘出院了。阳光格外好,窗外玉兰树的叶子绿得发亮。她的“成功日记”也已经写满了半本,页角画满了小花、小草,还有那只背驮着向日葵的刺猬,颜色涂得格外鲜艳。

我送了她一本新的日记本,扉页上写着:每个认真努力生活的人,都值得被阳光好好拥抱。

妈妈小心翼翼地把旧日记收进随身的包里,爸爸站在旁边,一遍遍地跟我们说“谢谢”,语气里满是感激。

风里的玉兰香还没散尽,看着小潘一家远去的背影,我好像能看见这个家未来的样子:小潘坐在书桌前认真书写的身影,妹妹蹦蹦跳跳凑过来分享学校趣事的吵闹,父母放下了焦虑,静静坐在旁边听孩子说话的温柔侧脸。

后来每次整理病房,目光落向窗台上的玉兰时,我总会想起那本画满向日葵的日记。它让我愈发明白:我们推的不只是装着针剂和药品的治疗车,更是载着温度的希望,载着对患者心事的倾听,载着对家属困境的共情,也载着帮他们重新爱上生活的期待,或许这也是护理工作赠予我最好的“成功日记”。

往后的日子,我依然会带着这份温度,推着治疗车走过熟悉的病房长廊,去看见更多人的故事,去见证更多“刺猬”长出向日葵的时刻……

作者简介

王海露,睡眠障碍病区护师。从事临床精神心理护理工作十余年。擅长内观治疗、正念治疗及睡眠障碍、焦虑症、抑郁症等疾病的护理。

阅读量:231 记者:韩沛 通讯员:潘志方 黄思宁 编辑:李慧婷 责任编辑:黎南茜 值班编审:农春雨